因为房价低上过几次热搜之后 东北小城鹤岗渐渐离开大众视野
因为房价低上过几次热搜之后,东北小城鹤岗渐渐离开大众视野,但是,鹤岗的房子却越卖越红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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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宵节过后,梁云鹏陆陆续续接到了一些外地电话。2021农历年的第一批外地买房客正在前往鹤岗,他需要准备接待他们看房。
梁云鹏在鹤岗做了7年的房产中介,两年前的买房潮曾经让他的收入一个月增长了一万左右。他说,今年的生意没有前两年那么热闹了,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因为买房客减少,而是做中介生意的人增多了。2019年以前,加上他,鹤岗只有四五家中介。如今,和他同一条街上就有二三十家中介。还有一些人连店面都没有,在抖音上卖房,「卖得风生水起的」。
这些热度一部分是因为一个叫许康的年轻人,2019年10月,许康花了3万块在鹤岗买了套房子,过了几个月,又2.2万把它卖了。这套房就是在梁云鹏那儿买的。
许康27岁,13岁那年就离开了湖北老家,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。他先是帮老乡在北京卖拖鞋,又去其他城市讨生活。2015年,许康沿着青藏线骑行,因为喜欢拉萨的阳光,他留在拉萨,在各个饭店打下手,和另外七八个人挤在饭店宿舍里。他的微信名叫「流浪老哥」, 2019年11月,海员李海在鹤岗买房的故事上了热搜,许康看到了,决定立刻去鹤岗。
当天夜里3点钟,许康坐上拉萨开往西安的火车,又从西安坐飞机到达哈尔滨,再大巴到鹤岗。他在「流浪吧」开了帖子,图文直播自己将要在鹤岗买房,这使得他在鹤岗站下车时,已经有一台摄像机等着他。他找到了梁云鹏,买下了自己看的第一套房。
许康想买房很久了,2012年他就去过库尔勒,一下火车,迎面的风沙马上把他买房的念头吹散了,他转身就走。鹤岗这套房子谈不上多好,顶层,墙上有大片灰黑色霉斑,还有漏水的痕迹,但他觉得,自己可以有一个家了。
买完房,许康回了拉萨。他想过在鹤岗找工作,但在拉萨帮厨一个月可以挣6000元,鹤岗做同样的活一个月最多2500,支撑不了他玩游戏的花销。过年期间,物业给他打电话,说他的房子漏水,影响楼下的住户。太远了,他没法过去解决,对着电话叹气,「那时候觉得买房就算是有家了,但回头一想,你不住的话,只是把它放着,那还是家吗?」
赶上,他的收入降低,欠了网贷。2020年2月,许康决定把房子卖了。
来自河南的小董看上了许康的房子。小董1996年出生,在厦门工地打工,一个月工资4000元。小董没怎么讲价,许康自己把价往下落。他喜欢显得豪气。用小董的房款许康还清了网贷,又借了1万3,给自己买了一块3.6万元的欧米茄手表。一度,他把那个宝蓝色表盘作为自己微信的头像。
为了卖房,小董和许康在鹤岗见了一面。小董在屋里转了一圈,开心地说,「挺好的,挺好的。」那种满足,和几个月前许康第一次看到这个房子一样。许康也看出来了,眼前的小董,就像几个月前刚到鹤岗的自己。他们都没有可能在居住地买房,他们都想要一个家。
许康低价卖房的故事又上了热搜,网友们开始取笑到鹤岗买房的人做了亏钱的买卖,最后还是成了被房市收割的「韭菜」。但梁云鹏不这么认为,他觉得买房卖房是许康的个人行为,不能反映鹤岗的情况。他发现,鹤岗的热度过去了,社交媒体上少见讨论,但是,鹤岗的房子却卖得越来越红火了。
许康卖了房后,暂住在朋友的房子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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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东人郑前本来是想来鹤岗买房,却在这里开始卖房。
短视频平台上,你能够快速找到郑前。他的视频播放量曾达到千万级别,在鹤岗一众视频博主中排在前列。他今年27岁,去过广州、厦门和昆明,都觉得房价太贵。2019年11月,看到鹤岗房价的报道后,他从广州飞到哈尔滨再到鹤岗,当月就花4万买了一套房,手续费8000,装修5万,备齐电器,整个房子10万元。「为了这个房子我几乎花了我所有的存款,但是以后我不用花租金了呀。」 郑前说,「我觉得房子本来就应该是这个价,不应该是几百万、几千万,买不起的。」
住在鹤岗,他在网上发视频,想靠视频为自己的服装淘宝店带带货,没想到货没带成,为数不多的观看者却提起买房的事。问的人多了,买房5个月后,郑前干脆做起了中介,一个月卖一两套,二手房赚3000,一手房赚2000。他渐渐摸到门路,每天直播看房,6小时,看三四个小区,一场直播能有十几万人次观看。
从去年5月开始,郑前每个月能卖出近20套房子。「因为,很多人工作没有了,生意黄了,他们就会想,要不我便宜搞个房子,起码有个保障。」
他卖的多数是便宜的房子。在直播里,他说「鹤岗这里没有什么高科技行业和工业」,说「本地工资低」,当地博主不乐意,发视频说郑前在贬低鹤岗。不断有人给郑前发私信,「你天天发几万块的房子,怎么不去拍欧洲花园?怎么不去拍时代广场(两者都是房价较高的小区)?」有一天,直播时,一位本地博主出现了,用手机摄像头对准郑前,「这就是郑前,广东过来买房的。」郑前生气了,「你再拍我就把你手机砸了!」两个人吵起来。那是郑前第一次感受到,自己还未被这座城市所接纳。
这位本地博主也在卖房,郑前觉得,本地人不能容忍外地人来分一杯羹,「想尽一切办法来搞你」。他卖得更起劲儿了,有的买房人不愿意来鹤岗,他就远程为他们代购房子。买房者开一份授权委托书,郑前去房管局办理手续,再把钥匙和文件寄给房主。他的房源80%都是这么卖的,有时,他一天能寄出6套房的钥匙。
郑前觉得,从他这儿买房的人跟他有点像:都和原生家庭关系疏远。有个女孩告诉他,自己家里有三层别墅,但她和父母关系不好,不愿意回家,「那是我爸的房子,不是我的。」她宁愿在离家很远的鹤岗给自己买套房。还有人来自深圳,宁愿多交1000多元的税也不愿意向父母要户口本来办手续。郑前也是如此,他从没跟父母提过在鹤岗买房的事情,只身一人来到这里,并决定定居。他不太想起在广东的那个家。
那些通过直播给自己在鹤岗买了房的人,短期内不会来鹤岗居住,「在鹤岗,要么自己创业,要么就做一些线上的工作。这里坐班的工资才两千左右,怎么生活?你可能买完房就过上一种很穷的生活,没有意思。」他的客户们过着双城生活,在鹤岗买房,在北上广工作,这张房产证就是安慰剂,不具实用意义,但令人感到踏实。
鹤岗街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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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图上,鹤岗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鸟,被黑龙江、松花江、小兴安岭环抱。它是黑水女真的故乡,满洲皇族的发祥地,更让它知名的是煤炭。
梁云鹏记得鹤岗曾经的好光景。他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,二十四五岁时,赶上了鹤岗煤炭最为兴旺的时候,煤价能达到每吨1000块钱,矿工每月能拿到两万,「和煤炭沾边的工作,都能大赚一笔」,他找了一份为热力公司运煤的工作,每天运5车煤,两个月赚3万块。钱来得容易,沿街的饭馆挤满人,外面停满豪车,个个都是「老板」,「你去饭馆吃饭500块钱,都得给520,剩下的是小费。打车6块,你给10块,不用找了。」
鹤岗的房价也在一片繁荣中上涨,在2012年达到顶峰,城区房价每平5000元,也是在这一年,鹤岗的GDP达到峰值——353.6亿元。但是,由于主要矿井渐渐枯竭,鹤岗在2011年已经被国家发改委确定为第三批25个资源枯竭型城市之一。开采煤矿的成本不断升高,煤炭的价格则不断压低。煤炭集团发不出工资,从未间断营业的酒吧一条街被掐了灯,到了晚上漆黑一片。梁云鹏的煤炭运输生意做不成了,他却瞄到了一个商机。「鹤岗很小,老板们的钱串来串去,产生了很多三角债。开发商盖完楼发现没钱了,就抵押楼,或者低价处理。」银行收购的房子卖不出去,2014年冬天,梁云鹏开了一家名叫「云鹏地产」的房产中介。
他的办公室不过70平米,屋顶常年漏水,黑色的水痕爬满四壁,沙发是房东送的。最早,找他买房的是鹤岗当地的年轻人,三十岁上下,处于成家的年纪,买房是刚需,想住好点,或者换个大点的房子给孩子上学。正值鹤岗棚户区改造,拆迁后,很多户人家都会分到棚改房,房子多了,人口却连续流出,房价从5000跌到了2500元。
鹤岗的零公里广场,老人们坐在长椅上聊天
鹤岗的房价砸了,这个消息首先在58同城网站的论坛散开。第一批外地买房客在2018年夏天走进梁云鹏的中介所。他们奔着抄底而来,批量买入,希望抓住捞金的机会。
一位山西老板带着十几个人,浩浩荡荡进了梁云鹏的办公室,他告诉梁云鹏,他需要买两栋楼作为投资,「过一段时间,我们把房价炒上去。」这个计划因为房源不足落空,那位老板最后买了10套房子,每套在4到6万之间,他将这些房子分给员工们作为年终福利。到了冬天,他们将集体过来度假。
2019年4月,鹤岗房价低上了热搜,第二波买房客来了。他们多是上了岁数的南方人,希望能在这里买房养老。在他们看来,鹤岗有暖气,比南方大多数地方的冬天好受得多,他们专门挑选一二楼,方便以后出外活动。
那年10月,海员李海在鹤岗买了一套5万元的房子,他在流浪吧讲述了整个过程,引起了媒体关注,人们开始注意到,低房价的鹤岗收留了一批失意者。
一个江西男人找梁云鹏买房。他在南京一家汽车厂工作,负责拧汽车助力泵上的螺丝。他说自己的父亲没有工作,一直向他和姐姐要钱,他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房子,一直住在半地下室,拧了10年螺丝攒了40万,被人以融资的旗号骗去了30万。「我再不买这房子,10万块也没了。」他说,鹤岗是他最后逃避命运的地方。
还有一个人给梁云鹏打电话,想要买两三万的平房。等他六七十岁了再来住。梁云鹏说,鹤岗平房都扒了,也没有两三万的房子,对方不甘心,想选个一楼。梁云鹏劝他再考虑考虑,那么远,你不来看房子,看不上咋办?但对方还是想买。
「他们就是想要(买套房子),我也不明白。」梁云鹏说,「没想到房子这么重要,鹤岗这个城市向来比较安逸,人人都有房,没人担心过买房子的事,只是想着怎么挣钱,填饱自己的肚子就行了。」
和房客聊得多了,他慢慢了解他们的意图,「条件困难的,确实想有家的感觉。钱多的,也好理解,他们一个月工资两三万,花一两个月工资就能买一套房,冬天看雪,夏天避暑。」
梁云鹏有自己的待客之道。买房的人到了鹤岗,他都会开着自己的车去车站接送,白天带人四处看房,晚上就带他们吃鹤岗有名的肉串。买房潮才兴起那阵,几天才来一两个外地人,后来每天来的人都能坐满一车,天天吃肉串,「都给我吃恶心了」。最忙的时候,每个月都有50到60位外地人来找他。
梁云鹏统计过两个数字,60%和6万——60%找他买房的人,会将预算限制6万以下。他们看过新闻,认为鹤岗房子只卖两三万,6万是天花板。他们的要求越来越多,顶楼不要,面积在60平左右,还得带装修。「哪有那么多白菜可以捡?鹤岗的房价是低,但没有低得那么过分。」梁云鹏说,但买房客不信,拿出新闻给他看,「这不谁谁谁就买到了吗?」
梁云鹏说,买房者想要的低价房,有的房没有房本,他不敢卖。但在短视频平台直播卖房的博主胆子大,有房本没房本的房子搀着卖。他也注册了个抖音账号,发发房子的视频,最后也不过300粉丝,他泄了气,也就算了。
大多数买房人像候鸟一样,在鹤岗只是短暂停留。梁云鹏跟很多人道过别,他们总说,过几年再回来。鹤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有一套房在那儿,有的人甚至记不清自己的房子在哪一栋。他们走了,梁云鹏就帮忙代管,他兜里有一串钥匙,谁家水管漏了,谁家屋顶被雪浸湿了,都是梁云鹏去办。他们还托梁云鹏把房子租出去,一个月赚四五百块,能抵暖气费。如果不租出去,没人住暖气费也要交,即使报停,还要交300元。房子对于他们来说,成了一种累赘。
除了房地产中介,本地人几乎感觉不到外地人的到来。一位出租车司机说,「新闻上报的那些是真的假的?我都没咋见过外地人啊。」有朋友问梁云鹏,「他们外地人来鹤岗买房,是来放骨灰盒用的吗?」
梁云鹏摆摆手,「哪有!都是拿来住的,没有那个事。」
鹤岗的老房子,2到3万的房子大多是这些楼栋的顶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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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说那个「出名」的许康要走,鹤岗的领导约他在当地的饭店吃了顿饭。饭局上还有几位鹤岗的自媒体,大家围坐着聊天,「探讨宣传房价的事」。那时,距离鹤岗房价在2019年4月被热议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。
那天薛宝鹤也在场,他是电影演员,也是当地一所公务员培训学校的校长。以前,鹤岗的年轻人要么去煤矿,要么做点小生意,经济衰退后,他们转而渴望进入公务员系统。薛宝鹤的学校招生情况越来越好,但他们的年纪都在27岁以上。更年轻的人离开了鹤岗。
薛宝鹤回忆那次碰面,「他们希望许康在接受采访时说说鹤岗多好,有宽阔的街道、高大的楼房、完善的基础设施建设,日子过得舒适」,他说,「但对外地人就业、子女入学、税务有哪些扶持、过户会不会有绿色通道,都没有提到。」
薛宝鹤拉着许康,劝他留下,「鹤岗包容度很大的,解放之前,它就是一个非常有文化积淀的城市,不是一个荒蛮的地方,要不要留下来?」领导也劝,「来到鹤岗,你可以考虑搬搬家,有什么困难跟我们说,现在鹤岗是网红城市,要打造一个形象给你看,给大家看。」
薛宝鹤今年40岁,身材高且壮,戴着黑框眼睛,留着一脸标志性的络腮胡。提起鹤岗,他总是把头扬起。他的家就在起重机厂边上,小时候他看到工人们热气腾腾地走进工厂,到上世纪九十年代,他们又浩浩荡荡走出厂子,下了岗。厂房拆了,空地变成停车场,工厂路的荒草长到齐腰高。当工人不再是个好出路,男孩学厨师、汽修,女孩学理发,父母总说,好好学,以后离开鹤岗。
薛宝鹤不想离开鹤岗,他在鹤岗电视台找了份工作,但一场糖尿病后,他辞去工作,全国各地跑剧组,长居哈尔滨,偶尔回鹤岗。每到一个剧组,他都向导演推荐鹤岗。2018年,他带着同是鹤岗籍导演耿军和美术指导,到鹤岗废弃的工厂里取景,拍摄电影《东北虎》。「我把我们脑子里住着的那些旧场景,能用的基本上都用上了。就想有一天这些(建筑)可能都没了,电影里面还留着。」但是,这部电影的上映不断延期;也是在那一年,他和好朋友刘伟向当地政府申请留下峻德工业区。一年后,那些富有年代感的建筑依然因为城建被一一拆除。刘伟曾向政府提议修建社区公园,方案因为财政情况不佳被驳回,「鹤岗的年轻人太少了,他们不愿意花钱去建一个没有人去的公园。」薛宝鹤还有一个朋友成立了电商中心,想通过直播为鹤岗带货,鹤岗周边都是森林,出产菌子、蜂蜜、榛子和松子,但运输成本太高,一番折腾,还是竞争不过发快递更便宜的其他城市,经营者还坚持着,却已对电商失去了信心。
这些失败之后,他觉得房价是鹤岗的新亮点,他希望那些外地人能看到鹤岗的美,留下来,「像许康这样的人,我们都嗷嗷欢迎,外地人来多了,吃个饭,买点东西,这个城市才能活起来。」但他也知道,「鹤岗这个环境,对于经商的人和在初期打工的人来说,其实挺煎熬的。」
薛宝鹤儿时住的房子,已经被荒草覆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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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尊观音菩萨坐落在鹤岗的零公里广场上,发着金光。每个来鹤岗定居的外地人都会爬上山,摸一摸金菩萨的莲座,寓意开启新生活。
梁云鹏粗略地算了算,从他手上买房子的外地人至少有300人,留下来的不过30多人。他很少在鹤岗的街上遇见他们,他们躲在各自的房子里,炒股、写小说、代练游戏、开淘宝店。这些职业都可以远程工作。
因为自己的买房经历给鹤岗带来一轮热潮的李海也留了下来。他偶尔到梁云鹏的店里坐坐,讨教一些买房的经验。梁云鹏说,李海也卖房。比起梁云鹏,网友们更信任李海,希望通过他在鹤岗买房。
梁云鹏觉得,李海身上有些地方变了,又好像没变。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李海,是在2019年10月,下着小雨,李海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,从一家网吧里走出来,木讷、内向,时常沉默。梁云鹏心想,一定是个逃家的网瘾少年。因为买房子,两个人渐渐熟络起来,说不上是朋友,没有什么走心的谈话,但梁云鹏察觉到,最近几次和李海见面,他不再微弓着背,笑容多了一点,「他变得放松了很多。」梁云鹏说。今年1月,鹤岗下起了雪,李海拍下了路上的雪景、拍自己钻进被窝里打游戏、拍买来的肉串和水果。他的照片里很少出现过人,只有一张,是个老人,站着,远远地看着积满雪的大桥。
梁云鹏问过几个留在鹤岗的买房人,住得还习惯吗?有人告诉他,「一个人在这里,太孤独了。」
梁云鹏帮他们找过工作。报纸上都是招服务员、装潢工、销售员的广告,但外地人觉得钱太少,底薪只有1000多。口音也是个问题,梁云鹏鼓励一个四川的年轻人跟着他卖房,一星期后对方就辞了职,「听不懂,打电话太费劲了。」
但如果不再对未来有野望,鹤岗是个舒服的小城。时间很慢,街上多是老人,手背在身后缓慢行走。小区外的宣传栏贴满了房屋出售的信息,浆纸糊了厚厚的几层。和所有小城一样,这里有夜市、公园、健身中心,还有一座大型商场,物价不高,西瓜一斤5毛,茄子一斤1块。零公里广场上,老人跳二人转,年轻人打篮球,天空湛蓝,空气清凉。更远的地方,一座座梯形水泥柱伫立着,人们盼望着高铁早点建起来,能改变鹤岗的面貌。
有人离开,有人留下;许康走了,郑前留了下来。郑前的房子挨着新洪湖,到鹤岗那天,赶上下雪,湖边的树挂满冰条,垂下来,「水晶一样的,我觉得好漂亮」。除夕,邻居敲开他的门,邀请他来家里喝酒,他们围着火锅,吃起鱼和鸡。郑前觉得,这个小城正在逐渐给他家的感觉。
每晚8点,他绕着小区跑步。湖面结冰时,他踩上去,独自滑冰。「以前我在电脑前工作,每天看领导脸色,下班之后同事又要叫去吃宵夜、喝酒,很累。在这里不需要花很多心思去维护各种社会关系,更多时间你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,很自由。」他说,「至少我住得还是挺开心的,只要未来不发生什么大事,基本上都会在这里一直住下去。」
根据十三五拆迁规划,2020年是5年拆迁改造的最后一年。2021年起,鹤岗不再有新的回迁房,郑前说,现在空置的一万多套回迁房,还可以再售卖半年至一年的时间。有限的数量下,鹤岗的房价可能上涨。
但梁云鹏对此并不乐观,他记得,鹤岗最火热的小区,在五年内只涨了1000块。「鹤岗的房价炒不起来,炒高了也没人买。大家就是因为这里便宜才买,房价贵了谁来这儿啊?」
最近这半年,梁云鹏没再接待过来自「流浪吧」的人。他们似乎有了更多的选择。
没钱的人,仍然想要一个家,他们会寻找房价更低的地方。比如许康,卖掉房子后,还是每天在手机上紧盯其他资源枯竭型城市的房价走势,搜索记录里有阜新、抚顺和淮南。鹤岗是一个提示:有很多小城保持着低房价,那是他们买房的最后希望。「80平米,2万,95平米,3万5,便宜的地方太多了……」许康划拉着手机上的房屋效果图,「不只是鹤岗,不只是鹤岗,我以后肯定还能买到房的。」
但这一刻,他还在拉萨,平日上班,休息日去大昭寺,阳光明媚,众人朝拜,他感到舒适平静。「以前觉得,租房子算漂,住在宿舍也算漂,那些地方都是短暂的落脚地。真正的家就是买了房子之后,上面写的70年产权,就是你永远的家。」许康说,「但后来发现,不管我在拉萨买没买房,它也是我的家。」
把房子卖给小董后,许康离开了鹤岗